【苏沐秋个人向】三次死亡
以下，是一位生与死的间隔中存在的记录者所记录的一位少年的死亡。
人的一生，要死去三次。第一次，心跳停止，呼吸消逝，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；第二次，当你下葬，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，他们宣告，你在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，悄然消逝；而第三次死亡，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，不再对你的死亡抱有任何执念，于是，你就真正地死去。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。
1
马路上的少年与车来了一次亲密接触，钢铁与肉体的碰撞，接着，少年倒在地上，血自少年身上蔓延开来，白色的衬衫与鲜红的血色营造出一种诡异的美感，此时意识模糊的少年听见了“咔嚓”一声。
我看着照片里鲜明的色彩碰撞，满意地点点头。
在他被送去医院最终抢救无效死亡后，我看着他半透明的魂魄出现在病床边，面对他有些茫然的表情，我显露了身形。
宽大的袍子勾勒出瘦小的身材，大大的帽子罩住半个脸庞，我清了清嗓子，道：“你好，我是你的死亡负责人。”
负责引导并记录你的死亡。
我等着他的死亡等了十八年，他是一个很轻松的任务，我觉得等着他彻底死亡也不需要很久，因为他的牵绊很少，除了亲人挚交与爱人，谁会一直记着一个早逝的人呢？
“你好。”他沉默片刻才回道。没有意外死亡后的歇斯底里这点也让我更加对他有好感，我喜欢轻松的任务。
嘴角微微上扬，我笑着用温柔的语气说出残忍的话：“我会陪着你，直到你彻底死去。”
“我不是已经死了吗？”他看着手术室外的叶修与苏沐橙，眉头紧皱。
“不是，这只是你的第一次死亡。”我神情变得悲悯，“人的一生，要死去三次。第一次，心跳停止，呼吸消逝，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；第二次，当你下葬，他们宣告，你在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，悄然消逝；而第三次死亡，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，把你忘得一干二净，于是，你就真正地死去。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。我会记录下你的每次死亡。”
他看向我，眉头舒展开来，露出一个笑容：“希望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。”他希望叶修和沐橙能早点从悲伤中走出来，但还是有些自私地希望他们会记得他。
2
苏沐秋的葬礼非常简单，甚至算不上是个葬礼。
苏沐橙眼睛还有哭过的红肿，叶修鼻尖也是没有散去的红。这场意外对于他们而言都太沉重。
我拿出相机，在“咔嚓”声中，记录着葬礼上出席的人们，记录下这方不大的墓碑。
拍了几张照片我便收起相机，对苏沐秋说道：“这是你的第二次死亡。”
不知道还需要多久，才能迎来他的第三次死亡。
我上次的记录对象是一只猫，在濒临死亡之际被人收养，精心照料之下，它与主人的感情非常深厚，后来它死了，在两个星期后，它的主人忘记了它，拥有了一只新的猫，然后它彻底死亡了。
那是我接过最快的一个任务对象，但我的心情并不算特别美妙，也许是那只猫很可爱吧。
苏沐秋走到苏沐橙面前，摸了摸苏沐橙的头，“哥哥爱你。”
他又走到叶修面前，拍了拍叶修的肩，认真说道：“沐橙就交给你了！”
苏沐橙和叶修似有所感，但什么也看不见。
3
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，苏沐橙和叶修一直都没有忘记苏沐秋，每年清明，他们都一起祭拜苏沐秋，很多年后，苏沐橙嫁为人妇，叶修依旧孑然一身。此时我与苏沐秋已经彼此熟稔了。
记得在苏沐橙的婚礼上，苏沐秋红了眼眶，我帮他拍了一张照片——长长的红毯上，苏沐橙一袭白色婚纱，她挽着叶修，苏沐秋站在苏沐橙另一侧，和叶修一起陪苏沐橙走完红毯，走向等待苏沐橙的余生。
照片里三人都笑得非常幸福，只是深处都有些许怅然。
“咔嚓”声中，我违规了，但我并不后悔。
这张照片进了我的收藏夹，那里面都是我违规操作的证明，虽然没有多少，但我很喜欢这些照片，尽管我已经忘记了他们是谁，以及照片上满溢的复杂情感是什么。
等到叶修与苏沐橙老去，苏沐秋变得愈发虚弱，他也将迎来他的第三次死亡了。
我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少年，有些舍不得他，于是我决定为他再违规一次——
“我可以让你和苏沐橙叶修见一次面。”我告诉他，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，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次违规会带来什么样的下场，但如果是死亡，我觉得我也能接受。
“可是这已经超出了你的工作范围。”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，他拒绝了我，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我。
“那就换成写信吧，写信的话应该可以。”
“谢谢，”他笑着说，“你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。”
温柔？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温柔来形容我。我心里暗自想着，又悄悄补充了一句，因为你是个非常温柔的人，所以我才愿意的。
苏沐秋写了两天才写完，他把信封好递给我，我在两份信里都加上了一张照片，然后亲自寄给了叶修和苏沐橙。
最终，在一声“咔嚓”声中，少年的身影慢慢透明，这是他的，第三次死亡。
我很久没有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动容了，放下相机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沐秋，不想错过任何一点画面。
我是存活于生与死之中的记录者，但我不会记住任何一个完全死去的人，我记录每一个人的死亡，但我记不住任何一个人，等到苏沐秋彻底消失，我就会完全遗忘他。
他也望着我，眼神温柔，他走过来蹲在我面前，温声说道：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。”
我有些哽咽地回答道：“我，忘记了我叫什么名字，但我可以让你看看我的样子。”
把大大的帽子取下，瘦小而清秀的女孩眼睛红红的。
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，“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。”
最后他拥抱了我一下，我第一次被人抱住，怎么说的，已逝之人不会有体温，我也没有体温，但那个拥抱，却给我一种极为温暖的感觉，从内心满溢出来的，我无法形容的感觉。
4
后来我才知道，那种感觉被称之为幸福，或者是爱。一旦被人爱过，就再也不会忘记那种感觉了，于是我被要求变成人，或者丧失记忆继续记录。
我选择了后者。
还有一天我将去清除我的记忆，在那之前，我去看了看叶修和苏沐橙，他们都不再年轻，头发花白，有很多皱纹，我给他们各自拍了张照。
照片里，苏沐橙身边有着自己的伴侣，有着可爱的小孩，她的眉梢眼角洋溢着幸福；叶修坐在椅子上看着日落，身边有一封打开的信和一张照片。
“咔嚓”声里，叶修似有所觉，我猜他可能听见了。
他微微颔首，向我微笑，仿佛看见多年未见的老朋友。
我愣了很久，落荒而逃。
我清除了这段记忆，在生与死的记录中接下下一个任务——叶修。
真是奇怪，我相机的一个收藏夹里，已经有他的照片了，不仅有，还有两张，一张年轻，一张衰老。
5
叶修的墓前，苏沐橙没有哭，她也大了，能够接受分别了，她的手里是两封信和两张照片，两张照片是一样的，一位新娘身边是两位男士，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，一位是穿着白色衬衫的半透明少年。
那是我拍的，我也有那张照片，那个少年也许以前是我的任务目标，但现在，他已经彻底死去了。
我有些悲伤，转头问叶修：“照片上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？”
叶修眼神复杂，缓缓道：“苏沐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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